我一个学文学的为什么喜欢耽美文

编者按：女人对男人的凝视有时候不是直线，会拐个弯 —— 对一个男人的欲望的视线可能通过另一个男人的视角实现的。翻译过来，这就是耽美/腐/CP，英文叫 shipping，slash fanfiction，随便你怎么叫吧。这篇文章会告诉你，这种#female gaze# 的吸引力在哪里。

屏翳

这似乎是一项只能在黑暗中进行的神圣事宜。每天晚上躺在床上，拉上被子摸出手机，打开那几个熟悉的 APP 或者网页，我的一天才算是圆满。

我是一个爱读耽美文的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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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同好在初中甚至更早就打开新世界的大门，而我的入坑是在高中，而且十分机缘巧合 ——逛足球俱乐部贴吧时，顺手点开了网页右下角疑似两位球员名字叠加的 “友情链接”，再顺手点开了置顶的精品文汇总。

多年以后，我在梳理这虚无的一生时，准会想起那个点开发帖格式为 “【罗曼蒂卡☆XX】” 贴吧的下午。我的阅读生涯从这一刻起发生了历史性转折，在此之前，我是一个热爱读世界名著的（伪）好学生，那一刻后，我阅读的文字质量参差不齐，但我不管，每天都徜徉在耽美文学的海洋里，恨不得溺死其中。

C 罗卡卡（卡配罗），06-07年欧冠半决赛首回合赛后

那段时间正是贴吧鼎盛的时期，不但精品区里有无数高质量的完结文，而且有许多勤奋的写手日更三千，编织的故事还如此引人入胜。这让对流行小说印象还停留在逆流成河的悲伤中的我如入宝山，饿狼扑食般横扫贴吧精品区。

许多作者没有留下整理版文档就销声匿迹，所以我一页一页地复制粘贴脱水版帖子，自己整理出了几百兆钟爱的同人放在 MP4 里，在无聊的政治课上或者是课间一遍遍回味，直到现在，我仍然能够背出其中的某些片段。

在一篇长篇小说里，主 cp 之外必定有副 cp，我因此渐渐地又入坑了其他几对球员 cp，重复了几次横扫贴吧和论坛的过程。就这样，我在这个世界里越走越远，当同人产出不够看时，原耽（原创耽美）又向我敞开了怀抱。发现了新坑的我整个人幸福地如同在华盛顿大雪里打滚的熊猫。

这位是2016年1月在华盛顿大雪中翻滚的大熊猫甜甜，我心中就住着一个甜甜 图源自 CN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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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许是从小生活在比较宽松的环境里，我没有经历 “清水文 —— 轻微车 —— 通篇开车” 这个循序渐进的阅读过程，而在一开始就接受了详细同性性描写的熏陶，并且看得趣味盎然。

归根结底，性只是表现爱的一种方式，如果两个人能够彼此欣赏、精神相通，那么发生性行为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它无关性别，也绝不肮脏。特别是在许多妙笔生花的太太笔下，整个过程色气满满充满张力，让那时只对性交原理一知半解的我面红耳赤心跳加速，和男男主人公们一起沉浸在灵肉结合的快乐中。

一开始，我对小说中男人们谈恋爱喜闻乐见，只觉得文中的他们互动实在有爱，经常甜得让人想下楼跑圈，再加上为爱发电的作者们实在高明，文笔优美，情节曲折，自然让人欲罢不能。后来逐渐发展到除了 BL，已经吃不下任何 BG 向（就是男女）的网络小说，于是开始思考我是不是脑内黄色废料堆积过多。

上大学之后，我探寻过自己沉迷耽美的原因，还和研究当代文学的老师聊过。这位五十岁的男教授告诉我：“你们这些小姑娘喜欢看耽美，只是因为在现实生活中太无聊了。当你们谈了恋爱，就自然没兴趣看耽美了。如果有了对象还看，只能证明你们的男朋友魅力不够大。”

我不能赞同这个观点。在我的热恋时光里，我也天天看男男互动无法自拔，两者并行不悖。

电影《断背山》剧照

渐渐地，我似乎有点明白了，我喜欢耽美，是因为我向往的只是两个独立平等的人格走在一起，希望在平行世界里的 ta 们都可以得到幸福。然而由于种种原因，平等的爱情在现实生活中少有，在言情小说中也不多见。

言情小说中霸道总裁爱上我，或者是看似女权实则白莲花靠着男性上位的套路层出不穷，女性似乎只是男性的附属品。而在耽美小说中，两个男人间的爱情里至少没有性别上的天然歧视，或者附带的社会权力关系，小说中对于爱情关系的描写也更符合我的口味。我心中理想的爱情，是势均力敌、并肩而立的两个人平等相处、共同前行。那么既然公主和王子的美梦不能成真，那么王子和王子、王子和骑士在一起也很好。

当然，这只是我个人沉迷耽美的理由，和好朋友聊天时，我又似乎发现了另一种沉迷耽美的原因。她本命是某韩国偶像组合成员，嗑这位偶像和他队友间的兄弟情嗑到迷幻。她的原话是：“因为太喜欢 XX 了，觉得任何女生都配不上他，所以还不如让他和一个与他差不多帅的帅哥在一起。”

允在（郑允浩 X 金在中）

在这只言片语间，我似乎 get 到了所谓 “爱他就让他受” 的真谛……大约是一方面是希望有人照顾关怀自己的偶像，另一方面又可以幻想着把他压在身下让他哭唧唧的是自己，而且两个帅哥在一起是多么的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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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已经对千篇一律的文字厌烦，从婴儿车到宇宙飞船都上过无数时，带着好奇的心理找点儿视频是探索新世界必然的一步。

在一个静谧漆黑的夜晚，我怀着激动的心情打开基友发给我的神秘链接，准备迎接（别人的）生命大和谐时，现实却给了我不轻不重的一击。可能是天生骨骼清奇，画面里相拥的肉体让并没有让纵横江湖多年的我老脸一红，而是一边盯着屏幕下意识做出各种嫌弃的表情，一边在线上和基友吐槽，唉这个小哥身材不够好，咦那位演员的那话儿真的太丑了有碍观瞻，更不用提打开一个视频发现主角是鬼畜区常客 van 时的崩溃。

Van，你的 dark fantasy 图片取自 Bilibili 视频截图

看着 van 在健身房里翻云覆雨，我心里飘过的弹幕全是哲学符号，心情是很欢乐，但这欢乐的来源实在相差太远。不可否认的是，观看 GV 的确给我带来了强烈视觉冲击，看着那些强壮的躯体辗转腾挪，心里会涌起一种隐秘的征服感和凌虐感。

高中同学曾向我描述过这么一个神仙场景：她大学寝室的四个妹子都是资深腐女，大家在寝室买了一个家用投影仪，每个无所事事的周末，她们就聚在一起看 GV，对演员的身材和演技、故事的情节评头论足，欢乐异常。既然男生可以聚在一起看毛片儿，那么女生也能拥有同样权利，虽然主人公由一男一女换成了两个男人。

想来也是，市面上大部分的 AV 都是针对男性市场，年老丑陋的男人征服年轻貌美的女生是常见主题。而女性想要满足偶尔的欲望，除了一些由年轻帅气的男优拍摄的针对女性市场的 AV，或是 SM 向的视频，只能投向 GV 的怀抱。

但我既没有志同道合的室友，也对情节雷同的毛片儿不太有兴趣。我还是更喜欢畅游在文字搭建出的世界中。

在这些故事里，所有的一切都是美的，天神般的躯体、深情的对白、暧昧的环境，这些文字带来的想像空间，相较于视频直观呈现的出来的画面，更能给我美的冲击，也更能给我类似性快感的体验。

我一边体会著故事本身给我带来的快乐，一边想像着令人热血贲张的画面，实在美妙得有些过分。

但是不得不说的是，在某些小说里，作者只是把 “霸道总裁爱上我” 的主人公换了一下性别，其内核还是一个阶级对另一个阶级的压迫，一个人对另一个人全方位的控制，甚至是因为同性的原因，一些涉及性禁忌的描写更加过分，对人格的摧残更加残忍，一些在特殊世界观设定之外的完全违反人体生理构造的性场景描写更是令人无语。也有作者为了迎合读者通篇开车，罔顾剧情，看多了也是索然无味。

这时候我也会怀疑，在这些小说里，我们追求的到底是什么呢？

格林德沃与邓布利多，源自电影《哈利波特与死亡圣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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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不避讳自己看耽美文的爱好，但也不会在外人面前主动提起这些事情。就像这个国家其他的灰色地带一样，看 BL 是一项被社会默许、但不能够拿到台面上讲或者大肆宣扬的事情。在我们的成长环境里，“性” 永远都是被回避的话题，当所有关于 “性” 的片段全部被冠以 “黄色” 的前缀时，我只能在这个隐秘的世界里悄悄摸索，并通过和其他同好的交流，去除 “这样做不对” 的自我怀疑。

我的父母大概永远不会知道，我书柜最下面两排用塑封袋仔细包裹，保存良好的本子里到底是什么内容。

从掉坑到现在，我萌上的 cp 换了一茬又一茬，从小说人物到真人明星、从历史同人到西方电影应有尽有。其实我迷恋的是我幻想中的他们之间深厚的情谊，而不是他们本身。

当初带我入耽美坑里的两位球星，现在都已经结婚生子，而我喜欢的纸片人们，在原著的世界里永远不会在一起，但这依然不妨碍我热爱他们的故事。就像很久之前和同学谈到的，我知道这些故事都是假的，但我在其中付出的爱是真的。

毫不夸张地说，很长一段时间里，耽美文是我的精神支柱。在疲于奔命的日子里，我每天只能睡五个小时，但还是每天在睡前看半个小时连载更新 —— 是这些缠绵悱恻的故事吊着我的一口气，让我能坚持看到明天的太阳。

文学从来没有贵贱之分，关键在于什么时候读到什么书。迄今为止，我见过的最完美的人物是在耽美文里，最伟大的爱情、最动人的情话也是在耽美文里。可以说，我生命的底色，是高二时看到的一篇耽美文奠定的。在每个难熬的阶段，我都会想起在平行世界里的主人公们，他们对梦想的坚持、对爱情的奉献、对正义的追求、对生命的体悟永远激励着我。有他们的陪伴，我似乎有了度过茫茫一生的勇气，永远不会孤单一人。

因为平行世界里，我知道有这些人在，他们永远闪闪发光，他们的情感坚强而不朽。

刚刚无事又去看了荒废很久的贴吧，最开始入坑的足球 cp 到还有两万关注，这真是再好不过了。

//编辑：Alexwood, 潘浮力